(三)
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什么呢,没有,什么也没有!
——地八子语
妈妈以令我无法想像的超人毅力,凭借着她那并不强硕的肉体,忍受住了嫖
客们肆无忌惮的、野兽般的虐待和捅插;妈妈用她那廉价的、但却是无可奈何的
泪水和苦涩的笑脸,软磨硬泡地搪塞着上门讨要房租的房东老太婆;妈妈以沉默
和熟视无睹,迎战着左邻右舍们的冷嘲热讽,像只过街老鼠般,昼伏夜出地生活
着。
可是,我坚强的妈妈在更为无情的、更为残酷的病魔面前却终于一败涂地,
她病倒啦,病倒在那张因终日与众嫖客激烈战斗而被折腾得吱呀作响、东摇西晃
的破木床上,像只筛糠的老鼠般蜷缩在皱皱巴巴、挂满嫖客精斑和妈妈体液的、
因长久没有清洗而早已失去本色的烂棉被里。
灰蒙蒙的、黄沙漫天的春风终于刮来了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盛夏,可是妈
妈却突然之间仿佛搞错了季节,她怕冷,怕得让我无法理解,她穿着厚厚的内衣
和内裤、裹着厚重的破棉被,依然冷得瑟瑟发抖,于是,她又拽过一条脏乎乎的
旧毛巾,非常可笑地缠绕在冷汗淋漓的额头上。
这还不算,妈妈还指使着我和姐姐将过期的旧报纸剪成长条状,然后抹上浆
糊将仅有的那扇窗户的、呲牙咧嘴的窗缝左一层右一层地裱糊上。更让我无法理
解的是,妈妈又沙哑着嗓子让姐姐爬上高高的墙壁将裂开的缝隙全部用报纸条裱
糊上,妈妈似乎要生活在真空里才感觉到满意。
做完这些令我极其费解的事情,接下来妈妈便哼哼叽叽地趴在床铺上令人作
呕地干咳起来,床边的痰盂很快便淤满异味横溢的黄痰和污血,妈妈终于停止了
剧烈的咳嗽,她抬起黑紫色的、没有一丝生机的脸冲着姐姐有气无力地喊叫着:
「快,快,快把痰盂倒掉!」
于是,姐姐拎着肮脏不堪的痰盂推开房门缓步踱到走廊里,正在走廊里烧火
做饭的老娘们见状,立即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地嘀咕道:「噢,这是什么
味啊!」
「真他妈的烦人,一到做饭的时候她就出来倒痰桶!」
「这个臭卖屄的,她到哪哪没好,这不,她得了病还不算,还想把我们大家
都给瘟死!」
「是啊,她简直就是一个瘟大楼的啊!」
我们这栋破旧的住宅楼里既没有上水更没有下水,姐姐倾倒完痰盂后邻居们
众口一词地不准姐姐进公用厨房清洗痰盂,无奈之下,妈妈只好吩咐我去厨房打
水然后回到自家的房间里清洗痰盂。
妈妈病倒在床上从此便无法接客,无法接客便没有任何收入,没有任何收入
便无法付房租、无法买馒头咸菜吃,在房东老太婆喋喋不休的催逼之下,妈妈唉
声叹气、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早晨,妈妈终于咬紧牙关、流着痛苦的泪
水找来楼下一家典当行的小老板变卖她的衣物和首饰。
妈妈与典当行的小老板经过一番互不相让的、脸红脖子粗的讨价还价之后,
忍痛将靠卖身挣来的血汗钱而积攒起来的一些为数可怜的衣物和首饰,转换成一
把花花绿绿的废纸片子,可就是这把废纸片子在妈妈的手里还没握上一分钟便被
房东老太婆婆毫不留情地夺去一大半:「行啦,我也不细数啦,以前的房租就算
你还清啦!」
「大婶!」妈妈绝望地望着房东老太婆,「大婶,我,我,我就这些钱啦,
我还得买药吃,还有两个孩子要吃饭啊!」
「嗨嗨,我还得吃饭呢!」房东老太婆喜滋滋地握着一大把钞票头也不回地
溜出屋子。
「你姐姐呢?」妈妈拽出一张钞票问我道。
「不知道,可能是倒垃圾去了吧!」我怯生生地回答道。
「给你!」妈妈把那张钞票递到我的手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去,你拿着这张药方到街对面的药店里给我抓副药来!」
「哎……」
我接过钞票和药方蹬蹬蹬地跑下楼去,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由于妈妈病卧在
床,我也失去了自由,妈妈严禁我下楼再给她招惹祸端,但是,尽管我极少出门
下楼,但是,通过每天下楼拎水、倒痰盂以及上厕所的时间,我还是依依稀稀地
风闻到一些我根本不明白的事情,楼洞里那些个专以讲究他人隐私为最大乐趣的
老娘们如今的话题多少有了点变化。
「大事不好啦,老毛子打进来啦!」
「是啊,日本人还有那些个当官的差不多都跑光啦!」
「柱子她妈,没事可千万别到大街上溜达去啦,听说老毛子可邪乎啦,见到
老娘们就祸祸!」
「嗯,听人说,老毛子那个玩意出奇的大,就跟驴鸡巴似的,咱中国女人哪
里受得了啊,能活活给捅死!」
「……」
这些老娘们再也不注意我,更懒得理睬我,她们围拢在一起满脸恐惧之色地
叽叽喳喳着,我绕过她们的身后悄悄地溜出楼洞,来到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我发
现无论是店铺里的小老板,还是摆地摊的小贩子,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人人的
脸上都像抹了浆糊般绷得紧紧的,并且时不时地东瞅瞅、西望望,这个城市似乎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哼,管他呢,即使天塌下来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啊——好久没有出门啦,好久没有逛大街啦,也不知道毛子最近怎么样啦,
嗨,我先到他家看看去吧。于是,我快步跑过马路钻进毛子家那栋楼房里,当我
蹬上那堆石块砌筑起来的楼梯,转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毛子家的大门时,我抬起
头来一看,好家伙,迎接我的竟是一块黑乎乎的大锁头。
我这才想起那些老娘们的话,日本人以及给日本人做事的人,都跑得差不多
啦,否则谁不跑,谁就得挨收拾,看来这座城市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毛
子一家人跑到哪去了呢!我冥思苦想着,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一家小药店的门
前,我缓步走到高高的柜台前,将妈妈给我的药方以及钞票递了过去,「先生,
抓药!」
「好的……」
「不好啦……」戴着高度近视镜的老中医,刚要伸手接过我的药方和钞票,
药店外面突然骚乱起来,「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老毛子来啦,老毛子来
啦……」
「老毛子来啦,快跑啊!」
「哎呀我的妈啊,可了不得啦,老毛子来啦,快跑哇!」
「……」
「啊……」老中医闻言枯瘦的长脸顿时吓得惨白起来,他缩回正欲接钞票的
手,「啊!」地惊叫一声,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柜台,手忙脚乱地关锁着药店窗
户上的栅栏板,他一面忙乎着,一面冲我嚷嚷道:「孩子,还不快跑,老毛子来
啦,快跑吧!」
我不知道老毛子是谁,何方人士,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搞不明白平日这些吹
起牛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老爷们,为什么会如此地惧怕所谓的老毛子,难道老
毛子是一群怪物不成?在老中医的提醒之下,我如梦方醒地冲出药店一头扎进混
乱不堪的人流里,很快便被汹涌着的人潮彻底淹没,我没头没脑地夹裹在洪水般
的人流里毫无目标地漂泊着。
噼里啪啦,唏哩哗啦,许多家商店的玻璃不知被谁砸得粉碎,老板娘绝望地
哀嚎着:「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们干什么呢,别抢啊,别抢啊,呜呜呜,我
不活啦!」
「哎呀,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你要干嘛!」
无论是开商店的还是摆地摊的,在潮水般的人流冲击之下,他们的店铺以及
商品均秋风扫落叶般地被席卷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人流渐渐散去,洪水流走了,我茫然地伫立在一片狼籍的街
道旁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毛子?老毛子在哪呢?我咋没看见啊,他们长得
什么样?他们是做什么的?
「唉,他妈的,」被哄抢一空的小商贩唉声叹气地收拾着马路边仅剩的一点
可怜的瓶瓶罐罐,「他妈的,这又是谁干的,又是谁来诈市啊?嗯!」
「这些个狗娘养的,专拉老毛子的大旗做虎皮,隔三差五就他妈的这么折腾
一回,唉,可真他妈的愁死人啦!」
「……」
我突然想起来妈妈让我买药的事,我本能地伸出手来,啊!——钱呢?药方
呢?没有啦,全部没有啦!这可怎么办啊,呜……
我一路往家走着一路抹着伤心的泪水,直到推开家门依然是泪水涟涟,妈妈
见状艰难地抬起身来,「怎么啦,孩子!」
「妈,呜——」我一头扑到妈妈的床前,哽哽噎噎地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述
一遍,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孩子,别哭啦,别哭啦,这不怨你,这不怨
你!」
「妈——」正当妈妈抚摸着我的小脑袋瓜无比爱怜地安慰着我时,姐姐突然
推门而入,「妈——你看!」
我与妈妈同时将目光转向姐姐,姐姐满含微笑地站立在屋子中央,她的手里
握着一块硕大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面包,姐姐欢快地跑到妈妈的床前将大面
包递到妈妈面前:「妈——给你,吃吧!」
「这,这,」妈妈一脸疑惑地望着眼前还有丝丝热气的大面包,可是她并没
有伸手去接而是怔怔地瞪着姐姐,「这,这,这是从哪弄来的,嗯?」
「嗯,嗯,嗯,」听到妈妈的问话,姐姐吱吱唔唔起来。
「是不是偷来的?」
「不,妈妈,不是偷的!」
「那是怎么来的!」
「别人给的!」
「别人,别人是谁,他为什么要给你面包?」
「嗯,嗯,嗯。」姐姐再次吱唔起来。
「啪——」妈妈似乎完全明白了,只见她伸出枯黄的手掌,啪地一声将姐姐
手中的面包击落在地,又咕碌碌地翻滚到落满灰尘的屋角:「不要脸的东西,你
都做了些什么,你整天不着家都跟什么人鬼混呢!嗯,你说,你说,你说啊!」
妈妈紧咬着牙关一把拧住姐姐的耳朵恶狠狠地向上拎起,姐姐痛苦万状地咧
着嘴,「啊,啊,啊。」
姐姐无言以对,只能嘤嘤地痛哭起来,妈妈气急败坏地松开手指,姐姐像只
死耗般啪啦一声瘫倒在地板上。
「唉。」而妈妈则活像只泄了气的破皮球,随着一声无限感伤的叹息,哧溜
一声滑进脏乎乎的被窝里。
……
闲坐着什么也不干能把一座金山吃空掏尽,妈妈手中这点可怜的钞票没过多
久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姐姐忍受不了饥饿的折磨,置妈妈的责骂和撕打于不顾,一有机会便溜到楼
下与一群流氓、无赖、泼皮厮混在一起,她索要的价钱并不高,完事之后给块面
包就行。
「这户人家啊,哈哈哈!」街坊邻居们又开始讲究起我们家来,「妈妈卖完
啦,闺女接过班来继续卖!」
「嘿嘿,儿子可以继承父业,女儿为什么不可以继承母业呢!」
「好嘛,好个不折不扣的卖屄世家啊!」
「……」
无论妈妈怎样拧姐姐的耳朵、掐她的大腿里子,咬牙切齿地咒骂她,姐姐哭
天喊地叫嚷一番后,第二天仍然啥事没有地我行我素。妈妈彻底绝望,从此再也
不理睬姐姐,而姐姐却天天将一块面包,或者是一张烧饼,或者是几只蒸饺放置
在妈妈的床头,也不管妈妈吃还是不吃。甚至有的时候,姐姐如果搞到现钱,便
买些药片再烧一杯热水默默地送到妈妈的床边,也不管这些药片对妈妈的病情是
否有效。
「给钱,给钱,」我给妈妈倒痰盂时,经常能遇到姐姐扯着那些不讲理的嫖
客的衣服袖子旁若无人地向他们索要卖身钱,「给钱,给钱,你给钱,你为什么
不给钱!」
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这是度日如年的生活,这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的生活,这是比地狱还要悲惨的生活。啊,看吧,冷嗖嗖的狂风无情地拍打着业
已朽烂的窗户扇,他似乎在提醒我们,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妈妈躺在冷冰冰的
床铺上煎熬着最后一点点心血。
「你姐姐呢,你的姐姐呢,她怎么一天没有回来啊?」
「不,不,我不知道,妈妈!」
「去,去找找她,这个该打死的!」
「姐姐,」我推开房门走到黑沉沉的走廊里漫无目标地呼喊着:「姐姐,姐
姐——」
姐姐又跑到哪里卖身去了呢,她这会又跟谁厮混在一起呢,嗯,是不是又跑
到老锁匠的车棚里去啦?对,我先到那里去看看!
在我们这条街与另外一条小巷的交汇口处,在一排破破烂烂的小平房前面,
有一个由报废的有轨电车车厢经过一番简单改造而成的小棚子,那是老锁匠的小
店铺,就跟没有谁知道妈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一样,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说起话来
垮啦垮溜的老锁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人五十多岁,谢顶,可是在又黑又厚的大嘴唇上却生长着密密实实的、令
人生厌的大胡子,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习惯于穿着一件脏乎乎的白大褂,走起路
来十分可笑地向前猫着腰、低着头,一双狡猾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像
是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这个人不好斗哇!」
「是啊,抬头老婆低头汉嘛,走路低头的男人最不好交!」
这是附近的小市民们对老锁匠的综合评价,我对老锁匠也没有什么好感,他
是个无家无业的光棍汉,凭着修锁赚来的几个臭钱到处寻花问柳,最让我憎恨的
是,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竟然老牛吃嫩草地玩弄了我那可怜的、尚未成年
的姐姐,我不止一次在他的破车棚子里找到我的姐姐。
狡猾的老锁匠每次玩弄我姐姐的时候,便将车棚子门和窗的栅栏板全部关锁
上,每当看到他关上栅栏板,人们便会猜测到,这个老锁匠又开始玩弄我的姐姐
啦!
「哈哈哈,这个老家伙又玩起小嫩屄来啦!」
「喂,老东西,老屄好玩还是嫩屄好玩啊?」
「……」
每次到老锁匠的车棚子找姐姐时,我都是悄悄地溜到车棚子的后侧,那里有
一扇破窗户总是裂着一条长长的缝隙,我眯缝着眼睛偷偷地向里面窥视着,啊,
姐姐,我可怜的姐姐赤身裸体地仰躺在老锁匠肮脏的小土炕上,两条嫩白的细腿
高高举起。
老锁匠一脸淫笑,两只粗硬的、生满黑茧的大手死死地握住姐姐的两只小巧
的脚丫子,那根比擀面杖还要粗,还要硬的大鸡巴对准姐姐的小肉穴恶狠狠地捅
插着、抽送着,每捅插一下、每抽送一次,姐姐娇弱的身体便剧烈地抖动一下、
嘴里深深地呻吟一声。
哇,老锁匠的身材并不高大,可是他的鸡巴却出奇的又长又粗又大,我真担
心这根大鸡巴哪天没准会把姐姐的小肉穴给捅穿。
可是,今天情况有些意外,老锁匠的车棚子不但没有关闭,并且栅栏板全部
敞开着,当我走近车棚子时,发现老锁匠正埋头做着什么事情,于是,我悄悄地
溜了进去,老锁匠很机警,他猛然间抬起头隔着一副冷森森的老花镜看了看我,
然后咧着厚厚的大嘴叉微微一笑,「哦,原来是我的小舅子来啦,快请进!」
「我姐姐呢?」我冷冷地问道。
「你姐姐,」老锁匠摇了摇头,「没,没,没看见!」
我没有理睬他,径直冲进用胶合板隔断开的里间屋,仔仔细细地察看一番,
果然没有发现姐姐的身影,我转过身去匆匆地走出老锁匠的车棚子。
「喂,小舅子,有空来串门啊,下次再来我请你喝酒!」
老锁匠冲着我的背影嘻皮笑脸地挖苦着,我懒得理睬他,继续到别的地方去
找我的姐姐,可是,我找遍了所有我知道的,姐姐经常厮混的地方,修车铺的仓
库、饭店的地下室、小旅馆的锅炉房,但是,我跑酸了两条腿也没有看到姐姐的
影子,我只好失望地回到家里。
「妈,我没有找到姐姐!」
「唉,这个该打死的,又死到哪里去啦!」
妈妈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她除了叹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一连几天我都被妈
妈驱赶出去寻找姐姐,可还是一次又一次失望而归,妈妈预感到事情严重,她让
我把驻街的警察找来,警察得知情况后立即展开了地毯式的大搜查,经过一番挖
地三尺的寻找,终于在一处僻静的煤棚子里找到了姐姐,当赤身裸体的姐姐从煤
堆里扒出来时,那凄惨的景象差点没把我吓昏过去。
只见姐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嘴里塞着她那浸透着男人精斑的脏裤头,她的
两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乳头不知被谁无情地咬掉,扁平的小乳房四周全是牙齿印
和手指的抓痕印,最为骇人的是,姐姐的两条大腿弓曲着,上面血迹斑斑,一根
生满铁锈的炉钩子,深深地扎进姐姐的小便里,尖尖的钩尖竟然令人瞠目地从娇
嫩的阴阜顶了出来。
……
闻听姐姐不明不白地悲惨死去,妈妈当时便昏厥过去,并且从那天以后,她
的病情急转直下,终日处在昏迷与半昏迷状态。姐姐死掉啦,再也没有人给我搞
面包吃啦,望着床上气息奄奄、行将断气的妈妈,我偷偷地跑出屋子希望给妈妈
搞点吃的东西。
我饥肠辘辘地徘徊在空旷的马路上,举目望去,街道两侧的商家、店铺、旅
馆、饭堂突然之间都莫名其妙地关门大吉,嗯,这是怎么回来,又出现了什么事
情?难道老毛子又要来了吗?
我发现在街口的一处严重歪斜着的邮政筒旁聚集着一群人,相互之间叽叽喳
喳地聊着什么,我悄悄地溜到他们的身后,我听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有气无
力地嘀咕道:「唉,这是什么世道啊,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是啊,」一个粗胳臂大腿的壮汉骂道:「他妈的,他们打仗与俺们老百姓
有什么瓜葛啊,为什么把俺们困在这里等着饿死啊!」
「唉,这么挺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啊,咱们得想法子逃出卡子!」
「哼,你想得美,谁不想往外逃啊,可是跑得出去吗,八路军看卡子看得可
严啦,连只家鸟也休想飞过去!」
「是啊,头些日子我试着想逃过卡子,我联系了十好几个人,悄悄地溜到城
边,可是刚刚走到街边子就听到城外的机关枪开始狂扫起来,你说谁敢上前啊,
这一上去不就得被机关枪打成马蜂窝!」
从他们没头没脑的谈话中,我一知半解地知道了这样一些事情:我从来没有
见到过的、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老毛子早已回到他们的老家,国军和八路
军脚前脚后地冲进我们这座城市,为了得到这座城市,两只军队你死我活地撕杀
起来,最后的结果是八路军被国军撵出城外,可是八路军并没有撒走,而是将我
们这座城市死死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整天被妈妈关在家里孤陋寡闻的
我直到今天才了解到已经发生了数月的事情。
看着人们惴惴不安的脸色和语无伦次的话语,我预感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
来临,我不知道什么国军,还有什么八路军是何贵干、哪路神仙,他们之间的争
斗无论谁输谁赢与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最关心的事情是,被铁桶般围裹
住的城市完全与外界,也就是周围的农村断绝了关系,粮食、油料和蔬菜、副食
品等等贸易彻底中断,现在,整座城市都陷入难奈的饥饿之中,这就是著名的历
史事件——困卡子。
谈起困卡子那年,可有着说不完、讲不尽的悲惨故事,哼哼,现在我可没有
闲心听他们讲这些,咕咕直叫的肚子,还有病卧在床的妈妈逼迫着我赶快想办法
搞点吃的,可是,到哪里去搞吃的呢?
「呜——呜——呜——」
阴沉沉的天空传来刺耳的巨响,我和众人同时抬起头来举目极望,只见一架
腆着大肚子的飞机轰轰隆隆地从远渐近地飞临到城市的上空。
「啊,飞机来啦,飞机来啦!」
「空投的飞机来啦!」
「快啊,快点跟着飞机跑啊,飞机空投粮食来啦!」
「……」
呼啦一声,谁也不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还是静得要死的大街小巷突然
变魔术般地冒出黑压压的、比蚂蚁还要密实的人群,大家伙狂呼乱喊着从四面八
方涌向飞机。
「啊,快看啊,飞机开始往下扔粮食啦!」
「是啊,你看,飞机的大肚子一打开就跟人拉屎似的,扑啦啦、扑啦啦地往
外面倒东西啊!」
「快啊,快抢啊,快点抢啊,一会国军来啦就不让喽!」
「是啊,赶快动手抢啊,国军来啦可就不好使啦!」
可是,飞机抛下的一个个大袋子差不多都落到国军的兵营里,马路上的人们
干瞪着眼睛,急得尤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抓耳挠腮,人群好像蚂蚁搬家似地
沸腾着,正在人们绝望之际,突然,飞机不知何故调转了一下机头,几只抛向国
军兵营的大袋子扑啦啦地向着马路中央飞落下来。
「啊,来啦,来啦,」
「快啊,快上啊!」
人们发疯般地涌向滚落在马路中央的数只大袋子,我也争先恐后地混在人潮
里企盼着能抢到点吃的东西,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大袋子就在面前,我刚欲伸出
手去抓点什么便被乱纷纷的人流冲到一边,有好几次我几乎被撞倒险些被发疯的
人流踩成肉酱。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机关枪的哒哒声和严厉的、生硬的、我多少有些
听不太懂的话语,「大家都散开,都散开,不许抢,不许抢!」
饿得发昏的人们根本不理睬这些,继续向着数只大袋子发起狂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尽管喊话根本无济于事,可是机关枪还是继续向空中扫射。
「叭啦啦……」
我正捂着耳朵混杂在人流里不知所措之际,突然听到脚下有一种奇怪的响动
声,我低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哇,一只亮闪闪的肉罐头咕碌碌地滚到我的脚
下,嘿嘿,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我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将肉罐头拣起
来,死死地抱在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家里狂奔而去。
「妈妈,」我手里紧紧握着拣来的肉罐头一路狂奔蹬蹬蹬地跑上楼去,我异
常兴奋地推开房门,「妈妈,妈妈,你看——你看!」
我径直跑到妈妈的床前,将亮闪闪的肉罐头放在妈妈的身旁,可是,当我的
目光落在妈妈的脸上时,我突然发现妈妈原本枯黄的脸,不知何故变了骇人的苍
白,一对绝望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阴森森的天棚,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妈
妈的身体,「妈妈,妈妈!」
妈妈没有任何反应,并且我感觉到妈妈的身体凉得冰手、硬得吓人,「妈妈
死啦,妈妈死啦,妈妈死啦!」
我扔下肉罐头不是好声地喊叫起来,整个走廊被彻底惊动,左邻右舍听到我
的哭喊声纷纷探出头来,继而又不约而同地噼里啪啦地将自家的房门紧紧地关锁
上,我坐在楼梯上嚎啕大哭,房东老太婆耷搭着生满肮脏皱纹的黄脸,唠唠叨叨
地找来了警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真是老糊涂啦,或者是吃错药啦,也
许是做错梦啦,我犯了哪辈子邪啊,怎么把房子租给这种人啦,唉。」
「哼哼,老太太!」年轻的警察一面望着早已死去的妈妈一面淡淡地对房东
老太婆说道:「你还不是为了多租几个钱吗!」
警察伸出手来掀掉妈妈的被子在她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
「哦,」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套着塑料皮的小本子,他翻开看了看:
「哼哼,好么,从去年初到现在还没年检呢!哝——」
警察将小本子往我的手里一塞,「拿去吧,这是你妈妈唯一的财产!」
我怔怔地接过那个小本子轻轻地翻开来,我一天书也没念过,一个字也不认
识,我看到在小本子的第一页有一张妈妈的照片,照片的右下角盖着钢印,望着
妈妈的音容笑貌,我的眼圈里顿时被痛苦的泪水充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小本子被我珍藏了许多年,直到成年以后,我才知道妈妈这份唯一的遗
产竟然是一张妓女证!
……
(四)
世界上有享不尽的福,却没有遭不完的罪,人要是饿急眼啦,没有不能吃的
东西,也没有不敢吃的东西,草根树皮能吃、耗子蟑螂能嚼、湿土砖面能咽,至
于人肉吗,嘿嘿……
——地八子语
一眨眼的功夫我便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儿,警察在整理妈妈的尸体时悄悄地嘀
咕着,要将我送进什么孤儿院去,我搞不明白孤儿院是做什么的,将会如何对待
我,凭着稚嫩的猜测,我认为那一定不是一个什么好去处,那里的人一定像这里
的邻居们一样欺侮我、咒骂我,我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我乘警察出去找车拉妈妈的尸体之机偷偷地溜出楼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东扭
西拐的小巷里,我像个幽灵似的漫无目标地游逛着,我现在最大的希望是能够搞
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
可是,望着那一条条死气沉沉的街路;望着那一家又一家不知何故全部关闭
的饭店、酒馆;望着那一棵棵被剥光了树皮、裸露着惨白腰身的老榆树;望着路
边花池里一片片被连根拔掉的花草;望着一个又一个东倒西歪地倚靠在墙角边奄
奄一息的饥民;望着啪啦一声栽躺在马路旁的倒毙者……
看到这些惨景,饥肠辘辘的我彻底地绝望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数不
清的人们接二连三地相继死去,这是怎么啦,怎么连树皮、草根都被饥饿难忍的
人们不顾死活地塞进肚子里以苟延残喘呢,唉,目睹如此悲惨之状,我还能捞到
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呢?
我叼着脏乎乎的手指头傻呆呆地徘徊在饥民遍地的穷街陋巷里,也不知转过
多少条街、拐过多少条巷,我猛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老锁匠那个破旧的
有轨电车车厢旁,嘿嘿,真她妈的有意思,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转来转去又转
回他家门口来啦,老锁匠也发现了我,他冲我摆摆手,「哟,这不是我的小舅子
吗,过来,快过来!」
尽管,我无比讨厌这个糟踏过我姐姐的老东西,更是不喜欢他一口一个小舅
子、小舅子的称呼,可是如今我已经饿得心里发慌、两腿发软,我企望着能在老
锁匠的破车厢里搞到一点充饥的东西。
「我说小舅子,吃饭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我讨厌跟他说话。
「饿不饿?」
我依然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啊,饿肚子的滋味一定很好受吧!」
老锁匠幸灾乐祸地挖苦道,我还是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摇了摇脑袋。
「那怎么办呢!」老锁匠摊开挂满油渍的双手,「肚子饿了不好受,那吃点
什么好呢?」
「你有吃的吗?」我终于忍耐不住,非常不情愿地张开了嘴:「你有吃的
吗?我饿,我饿得难受!」
「哦,」老锁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饿,可是我这里只有菜却没有饭,也
就是说,没有主食!」
「什么都行,给我点吃的吧,我,我饿,我妈妈死啦!」
「啊,你妈妈也死啦,那你不成孤儿啦,唉,」老锁匠原本狡黠的脸上终于
露出一丝可怜的同情之色:「哎呀呀,好可怜,好可怜,来,小舅子,咱们别闹
啦,快进屋,我给你做点吃的!」说完,老锁匠伸出粗壮有力的大手将我拽进他
的破车厢里。
老锁匠这一拽,一股无名的暖流顿时从胳膊肘传遍我的周身,我感动得差点
没流出热泪来,我突然之间对老锁匠产生了好感,老锁匠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
十度的大转弯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道:「小舅子,你想吃点什么呢?炒心、熘肝还
是炖肉片?」
「什么都行!」
「好,你等一会,我这就点炉子开炒!」
老锁匠像模像样地扎上一条肮脏不堪的破围裙,然后竟然变魔术般地抽出一
瓶白酒啪地一声放在我的面前,「看看,这是啥,嗯,白酒,对,白酒,小舅子
啊,这可是纯粮白酒啊,是我以前储存起来的,你不知道,白酒放置的年头越久
味道越好,我最喜欢喝酒便买了好多箱白酒储存起来留着慢慢喝。
哈哈,真没想到啊,这些箱白酒现在可是派上大用场啦,我的小舅子啊,你
知道吗,现在黑市上一瓶白酒能卖多少钱吗?嗯,你不知道,你太小,你不懂,
可是,就是卖他妈的一麻袋的钱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废纸吗?这些钱能当饭嚼
进肚子里去吗?不能,所以啊,我不卖,我他妈地留着自己喝。
小舅子啊,咱们这个城市现如今别说白酒啊,我看再过几天,想喝凉水都要
成问题啦,小舅子,怎么样,俺有点心眼吧,这叫有备无患,来,一会俺俩喝一
口!」
说完,老锁匠嗖地一声拉开瓶盖,非常满意地喝了一大口,「哇,真是好酒
哇!」
「哗啦」一声巨响,破车厢最西端的顶盖突然莫名其妙地坍塌下来,房间里
顿时尘土弥漫,同时又剧烈地颤抖起来,锅碗瓢盆唏哩哗啦的满地翻滚。我和老
锁匠均惊得目瞪口呆,老锁匠无比恐惧地望望我,继而又傻怔怔地握着酒瓶子转
过脸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嗯,天塌啦、地陷啦?」
破车厢渐渐地停止了颤抖,从缓缓散开的尘土之中我和老锁匠非常意外地发
现了一只硕大的帆布袋子,老锁匠见状立刻乐得一蹦三丈高,「哈哈哈,这可真
是他妈的天上掉馅饼啊,飞机空投的粮食咋扔到咱们家里来啦!」
我兴奋异常地一步跃到帆布袋子旁伸出手去摸了摸,「是大米,是大米,是
大米啊!」
「嗯,没错,是大米!」老锁匠顿时喜形于色,「快,快找个袋子来!」
「找袋子干嘛啊,咱们先把这个帆布袋子推到里面去藏起来慢慢地吃,我看
一年也吃不完啊!」
「哼,你不知道,你不懂,快去找个袋子来,听到没有!」老锁匠开始动手
掀帆布袋子,我只好遵从他的吩咐在里屋的小土炕上拽过来一条米袋,当我和老
锁匠非常吃力地掀开帆布袋刚刚灌满一袋大米时,只听破车厢外一片嘈杂,还没
容我们回过神来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破车厢的门扇啪啦一声被潮水般的
人流冲击开,「粮食,粮食,粮食在这那,空投的粮食掉到锁匠的屋子啦!」
「呼——」众人不顾一切地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哄抢起粮食来,老锁匠没好
气地嚷嚷着,拎着一袋大米满头大汗地挤出人群,「唉,你们倒是慢点啊,啊!
看把我家糟踏成什么样子啦,我的买卖还用不用做啦!」
没有人理睬老锁匠的唠叨,人们拼出吃奶的气力使用所有能够使用上的工具
盛装着帆布袋里白花花的大米,片刻钟后,原本满满当当的帆布袋便奇迹般地干
瘪下来,继而又露出深棕色的袋底。
「唉,」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老锁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多亏我下
手早,要不然这点大米也捞不到哇!」
「房子差点没砸塌,咱们险些没让大米袋子砸扁啦!」我余悸未消地嘀咕
道:「咱们把房盖修一修吧!」
「嗨,」老锁匠摇了摇手,「不用管它,先炒菜吃饭,先吃饱啦再说……」
说完,老锁匠果然放着露天的破房盖不管不问自顾生火炒菜去啦。没用多长
时间,两盘香气喷喷、热气升腾的炒肝和熘心便端到了饭桌上,「来,小舅子,
吃吧!」老锁匠拿过两只玻璃杯咕嘟咕嘟地斟满了呛人的白酒,「喝!」
「我不会!」
「嗨,什么叫会不会的,只管往肚子里倒就行啦,喝,哪有大老爷们不喝酒
的啊,喝,我让你喝你就得给我喝!」
我不敢再拒绝,端起玻璃杯便往喉咙里灌,「咳,咳,咳,好辣啊!」我流
着眼泪大声嚷嚷道。
「压一压,来,压一压!」老锁匠夹起一块热滚滚的肉肝,放到我的小瓷碟
里,「吃块肉,压一压!」
我夹起炒肝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老锁匠瞅了我一眼,「小舅子,炒肝好
不好吃啊!」
「嗯,好吃,真好吃,真香啊,你是从哪弄来的这些个肝啊和心啊?」
「这个吗,」老锁匠神秘地摇晃着肥硕的脑袋瓜,「这个吗,不用你管,你
只管吃好啦,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我第一次喝酒便被老锁匠灌得人事不省,黄昏时分,我终于从沉醉之中被一
阵阵噼噼叭叭的响声震醒,我茫然地抬起头来四下环视着,哦,原来是老锁匠蹲
在破车厢上修理他的房盖呢。
「哦,你醒啦,」老锁匠从破车厢的豁口处瞅了我一眼,「小舅子,我的白
酒怎么样啊,好喝吧,辣是辣了点,可是喝完不上头!」
我站起身来,依然感觉到头晕脑胀、天旋地转,老锁匠一边钉着车厢盖一边
对我说道:「你走动走动,精神精神,晚上咱们还得出去弄点下酒菜呢!」
「去哪弄啊,饭店都关门啦!」
「这个你放心,想吃肉,我有的是地方去弄!」
夜色完全黑沉下来以后,老锁匠换上一身发散着异味的粗布上衣又从呲牙咧
嘴的抽屉里拽出一只油乎乎的破皮包,「走,咱们两个弄点下酒菜去!」
说完,老锁匠卡嚓一声锁上破车厢的房门,他望了望静寂的似乎断了气的街
道兴致勃勃地嘀咕道:「啊,到点啦,该出动啦!」
我与老锁匠一前一后默默地行进在尤如死亡一般沉寂的马路上,在惨淡的月
光照射之下,时常会让我意想不到地看见一个横陈路旁的饿死鬼,每当此时我便
吓得浑身瑟瑟发抖,一步不离地尾随在老锁匠的身后。
可是,我却发觉老锁匠对这些被活活饿死的人很感兴趣,每当遇到一具饿死
鬼时,他便立刻停下脚步站立在这具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死尸旁边,「嗯,看
来刚断气啊,心口窝还有热气呢!」他蹲下身去以极其内行的眼光品评着可怜的
死者,「啊,不错啊,皮肤不错啊,不过,还是老了点!」老锁匠冲着死者摇了
摇脑袋,「不行,没劲!」
「老哥,」突然,从黑漆漆的花池子里伸出一只干枯如柴的手掌一把拽住老
锁匠的衣襟,「老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去,去,去……」老锁匠一把推开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拽住他衣角的那个
干手掌:「一边去,滚,我哪有什么吃的给你啊!」他又冲我挥了挥手,「走,
走,快点走哇!」
我在老锁匠的喝斥之下,慌慌张张地沿着饿殍遍地的大马路,漫无目标的游
逛着,举目望去,在宽阔的马路两侧、在装饰奢华的大院落的角落里、在参天的
松树林里经常时隐时现地听到因饥饿和绝望而发出的骇人的呻吟声。
吱,吱,吱,咔,咔,咔,路边突然传来了老鼠的惨叫声,我十分好奇地循
声望去,哇,我的老天爷,在黑暗之中,在一根又粗又高的电线杆下一个饿汉不
知从哪里捉到一只倒霉的老鼠,此时,他正不顾一切地撕扯着可怜的小老鼠,然
后张开生满口疮的大嘴恶狠狠地啃咬着血淋淋的鼠肉。
「咳,咳,咳!」我急忙捂住了眼睛,不停地干咳着差点没吐出酸水来。
「过来,」老锁匠在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里向我招手,我蹑手蹑脚地溜过去,
借着一丝淡淡的月光,我看到老锁匠正蹲在一具女尸的旁边,我吓得浑身上下直
冒冷汗脚下好似铆上了铁钉一动也不敢动。
「嗯,这个么,还算不错!」老锁匠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伸出手来贪婪地
抚摸着女尸那尚未完全僵挺的身体,「嘿嘿,小美人,长得真不赖啊,细皮嫩肉
的,饿死了真是白瞎啊!」
老锁匠一脸淫笑地扯开了女尸早已破烂不堪的上衣,一对洁白的但却因过度
饥饿而干瘪下来的大奶子,在淡淡的月光下闪烁着骇人的阴光,「唉,好白的大
奶子啊,如果有点好吃的、有点好营养,她一定长得又白嫩又鼓溜,就这么死掉
啦,真是太可惜了!」
哧——老锁匠慢慢地拽下女尸的外裤,一片黑乎乎的阴毛立刻袒露出来,紧
接着两条惨白的大腿也露了出来,老锁匠津津有味地抓摸着女尸的大腿:「啊,
好白好嫩的大腿啊!」
老锁匠又将手掌游移到女尸的私处,饶有兴致地抓摸着那片黑乎乎的绒毛,
「好粗好亮的骚毛哇,哇,好肥实的骚屄啊,真可惜,真可惜!」
说话间,老锁匠的手指早已溜进女尸的小肉洞里,这个老色鬼,连死去的女
人也不肯放过,只见老锁匠低下头去,轻轻地分开女尸的两条美腿,一双淫邪的
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尸的下体,手指头一刻不停地抠挖着那个余温尚存的小肉洞,
「哇,真好啊,还热乎呢!」
在黑暗之中,我看到老锁匠开始解自己的裤带。怎么?他,他要玩死去的女
人?我瞪着疑惑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老锁匠的一举一动。他发现我在瞪着他,像
没事似地冲我轻声嘀咕道:「看啥啊,有啥好看的,嗯,趁她还没彻底凉快,我
先卸卸货,这么漂亮、这么嫩操的女人不捅她几下实在是可惜了啦,回家后连觉
都睡不着。」
说完,就在我的眼前,就在空旷的松树林里,就在近在咫尺的马路边,被色
欲之火烧昏了头的老锁匠,握着那根青筋暴起的大鸡巴,去捅插起女尸的肉洞
来。
「哇,好舒服,好过瘾,好得劲!」
老锁匠一边捅插着女尸一边自言自语嘀咕,时而还捧起女尸的白腿恶狠狠地
舔吮着,有时还嫌不过瘾,不够劲,竟然张开大嘴肆无忌惮地啃咬起来,可怜的
女尸两条白腿上顿时留下一条又一条深深的牙齿印。
「啊!」扑哧一声,从老锁匠挂满分泌物的龟头口处,一股股白森森的液体
汹涌而出,哗哗哗地溅射在女尸的黑毛上、肉洞里。
「嗯,」老锁匠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将渐渐瘫软下来的大鸡巴,塞
回到裤子里然后系着裤带,他再次搬过女尸牙痕累累的白腿,两只眼睛聚焦在嫩
白的腿根处,「呵呵,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啊,你看,这小肉真是又白、又肥、又
嫩,操啊!」
说完,老锁匠打开皮包的拉链顺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毫不客气地扎
进了女尸的大腿内侧,我惊骇地大叫起来:「哎呀,你,你,你要干什么啊!」
「喊什么!」老锁匠一面切割着女尸的大腿内侧的白肉一面喝斥着我,「小
兔崽,瞎喊个什么啊,你怕人家听不见啊,他妈的,完蛋操的玩意,没出息!」
「这,这,这。」我支支吾吾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快走,快走,快点走哇!」
老锁匠将割下来的一块血淋淋的大腿肉胡乱塞进皮包里,然后狠狠地推搡着
我:「快点跑,一会收尸的来啦可就麻烦啦!」
我尾随在老锁匠的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密林,迎面而来的一眼下水井边
又横陈着一具女尸,老锁匠活像是一只绿头苍蝇突然嗅到了腥臭味,他嘎然止住
了脚步,「哎呀,又是一个嫩货,今天晚上的运气真不是错啊!」
说完,老锁匠俯下身去掏出剔骨刀便捅向女尸裸露着的胸膛。
「啊——」突然,被无端扎捅的女尸扯着嗓子尖声惨叫起来,老锁匠吓得抽
回剔骨刀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啊——」女尸继续痛苦地厉声哀嚎着,受到伤害的躯体不停地哆嗦着。
「谁——干什么的!」
远处传来严厉的、操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喊话声:「站住,干什么的!」
「快跑!」老锁匠冲我嚷道。
「快跑!」我机械地回答道。
「好家伙,杀人啦,不许跑,再跑就开枪啦!」
「叭——叭——叭——」
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可怕的流弹打着响鼻呼呼呼地从我的头顶疾速飞过,
我早已忘记了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恐惧,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跑,
跑,跑,快点跑!
感谢上帝,收尸兼巡逻的国军士兵没有抓住盗剔女尸的老锁匠,和糊里糊涂
跟他去做坏事的我,国军士兵胡乱射了几枪,然后便骂骂咧咧地往随后赶来的卡
车上搬抬着一具具无辜的饿死鬼。
「好悬啊!」我和老锁匠终于逃脱了国军士兵的追赶,失魄落魂地溜回到那
个破车厢里,老锁匠一屁股瘫坐在木椅子上,「我的天啊,今天可真太悬啦,为
了偷割几块死人肉,脑袋差点没搬家!」
老锁匠一面垂头丧气地嘀咕着,一面将女尸的大腿肉扔到水盆里清洗起来,
「哼,他妈的,活一天算一天吧,好嫩的肉哇,一会还得喝一壶,祝贺俺们死里
逃生,我说小舅子啊,如果俺们被国军抓住!」老锁匠抬起头来冲着我顽皮地将
右手的食指顶在了太阳穴上,然后模仿着开枪的样子,「叭——枪毙!」
「你知道干这事要枪毙,你咋还去割死人肉哇!」我冷冷地问道。
「他妈的,」老锁匠也冷冷地回答道:「不割死人肉,那咱们吃啥啊,等着
饿死啊,等着像那些个饿死鬼似的一个一个地抬到车上去,然后再拉到郊外随便
挖个大坑轰隆一声往里一倒,几十人、几百人挤在一起慢慢地烂掉哇!」
「那,那,」我怔怔地问道:「那,那,那白天我吃的炒肝、熘心那都是死
人的肝、死人的心吧!」
「不是死人的又能是谁的啊?我喜欢吃猪肝、猪心,可是到哪里去弄啊!」
老锁匠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啊!」我的嗓子里顿时像塞进了无数条令人作呕的小毛虫似的,又痒、又
麻、又酸、又臭,我拼命地捂住嘴巴努力不使自己呕吐起来。
可是,恶心归恶心,作呕归作呕,待到老锁匠将那块女尸的大腿肉煮熟再撒
上一点盐面后难奈的饥饿感逼迫着我依然如故地抓过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吃吧,
吃吧,只要能活命,管他吃下去的是什么呢!死人肉总比死耗子肉干净许多吧,
总比树皮草根容易下咽吧!
……
我和老锁匠每天夜里寻机割盗女尸,而闲极无聊的白天,我们吃饱死人肉、
喝足了老白干,又吞下香喷喷的大米饭之后,无所事事的老锁匠便借着醉意朦胧
的酒劲,满嘴喷着呛人酒糟气煞有介事地教我修锁配钥匙的手艺。
在以后的几年光景里,我虽然没有娴熟地掌握修锁配钥匙这门手艺,可是却
歪打正着地学会了不用钥匙,只用一把简简单单的螺丝刀、或者是一根锈迹迹的
小锯条,也许是一个细如缝衣针的小别针便能开启任何型号的大铁锁,这为我日
后偷盗行窃、撬门别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练好了基本功。
……
[ 本帖最后由 藏经阁发帖员 于 2009-7-21 23:59 编辑 ]